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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王晓德:“雷纳尔之问”及其历史意义

时间:2017-02-28浏览:652

“雷纳尔之问”及其历史意义

(来源:光明日报   2017-02-27   14版   文史哲周刊·理论·世界史)

王晓德

    1492年哥伦布远航美洲开辟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新时代,自此以后欧洲大国编织的殖民与商业网络将全球联系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个网络以欧洲为中心向外辐射,大洋彼岸的美洲位于中心的边缘地带,但与欧洲国家关系比较密切。欧洲保持全球中心地位数百年,不仅表现在拥有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等“硬件”上,还体现在欧洲人的观念与意识等“软件”上,前者是有形的,后者是无形的,以欧洲人的文化优越感作为基本内涵。欧洲在文明程度上展现出“中心”的至高无上,除了“硬实力”比其他大陆占据优势,还要树立起某个大陆的“低劣”作为反衬,被欧洲人称为新大陆的美洲正好扮演了这种角色。通过对大量相关资料的释读可以看出,在启蒙时代,欧洲许多学者是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构建美洲形象的,美洲成为很多启蒙思想家弘扬欧洲文明优越的“他者”,被想象为一个很难与“文明”相容的“邪恶”大陆。这种虚拟出来的美洲形象与现实相距甚远,却为欧洲上层人士津津乐道,满足了他们对本大陆文明优越的自负和自恋心态。这是启蒙运动时期欧洲精英构建美洲形象的主流,对美洲的“贬低”成为弘扬“理性”时代的一大特征。其中,法国学者纪尧姆-托马·雷纳尔(Guillaume-Thomas Raynal)可谓这方面的代表人物之一。

    雷纳尔从未去过美洲,但其关于美洲看法产生的影响,却鲜有学者可以比肩。雷纳尔的美洲观主要体现在他主持撰写的多卷本《东西印度欧洲人殖民地和贸易的哲学与政治史》之中。这部多卷本著作初版以法文在荷兰出版,即刻在欧洲学界掀起波澜,不久便被翻译为多种欧洲国家文字出版发行,历经数十年而不衰,几乎每年都有再版和修订版,至于盗版的数量,更是无法统计。从雷纳尔的美洲观来看,他与当时在研究美洲问题上颇有造诣的布丰、德波以及罗伯逊等人一样从总体上否定了美洲,认为新大陆自然环境存在着明显缺陷,不仅无益于从欧洲移入的动植物生长,而且还会导致其发生退化,退化对象包括长期在这种自然环境下生活的人类。这便是当时风行欧洲学界的“美洲退化论”。雷纳尔不是这种理论的始作俑者,只是在其著述中将之进一步发挥和演绎。

    很多学者批评雷纳尔的这部著述存在前后不一致之处,致使错误漏洞较多。其实,就雷纳尔本人而言,他并不是一个不严谨的学者。全书缺乏一条明确的主线贯穿始终,固然与多人参与撰写有关,但从根本上还是体现出雷纳尔对美洲评价的矛盾心态。这部著述出版之后他一直不断地进行修订,名曰进一步“完善”对美洲的认识,其实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雷纳尔本人的困惑,尤其是美国革命发生之后,这种困惑就表现得更为强烈了。这场革命赋予原来被视为“低劣”之美洲具有全新的含义,雷纳尔终生追求的“自由”“平等”“公正”等在美国革命和开国文献中明确体现出来。如果这个新生的国家是美洲“发现”之产物的话,那么美洲的发现这一事件对人类文明的发展究竟是利还是弊,显然需要进一步探讨。正是受这种困惑的影响,18世纪80年代初,已经在欧美学术界名声大噪的雷纳尔提出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即“美洲的发现对人类是福音还是祸害?如果它是福音,我们靠着什么手段来保持促进其带来的好处?如果它是祸害,我们靠着什么手段来弥补其带来的损毁?”这便是所谓的“雷纳尔之问”。为了在学术界征得对这一问题答案的论著,雷纳尔自掏腰包,在里昂研究院设立奖金,对有见识的最佳应征论著予以嘉奖,以便通过学界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来化解他在美洲研究上的一些困惑。

    “雷纳尔之问”一经提出便引起欧洲学界的广泛关注。但其实,很多欧洲人对美洲并无太深的了解,其中包括一些有名的美洲问题专家,他们对美洲的描述游弋于真实与想象之间。无论他们对美洲总体看法如何,其研究涉及这个大陆时,都很难绕开对美洲“发现”及其带来之后果的评价这一问题。从这个意义来讲,“雷纳尔之问”在美洲研究中具有普遍性。按照里昂研究院发布的征文公告,1783年2月1日之后回答“雷纳尔之问”的作品将得不到承认。因此,在截止日期之前只有为数不多的学者提交了应征论文或著述。有些学者虽没有把作品提交给里昂研究院,但从不同角度回答了“雷纳尔之问”。从欧洲学者撰写的论著来看,他们对“雷纳尔之问”的回答是毁誉参半,并未决出胜负高下。事实上,即使“否定”占取上风抑或相反,也远不足以化解美国革命之后很多欧洲人在认识美洲上产生的困惑。

    这场争论的客体是美洲,主体是欧洲,意为主体在客体区域内的活动究竟对两个大陆产生的影响如何。“发现”和“错误”是主体强加给客体的词汇,离不开客体,但在文本上似乎与客体又没有多大关系。这样,把欧洲置于“中心”位置回答这一问题自然“顺理成章”,更何况读者群主要是欧洲人。争论起初局限于欧洲学者,后来亦有少量美国学者介入进来,使得这场争论具有了广泛性和国际性。

    里昂研究院为“雷纳尔之问”设立的奖项无疾而终,但这场争论显然具有难以磨灭的意义,它有助于欧洲人进一步深入了解美洲。这场争论也远未结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20世纪初曾激动地宣称,美洲的发现“是个错误,是个巨大的错误,真的是个错误”。即使到了当代,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还是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正是通过他们的描述,美洲不断把真实的自我展现在世人面前。欧洲人逐渐走出想象美洲的虚幻图景,对彼岸世界的了解不断加深。对于这种结果,这场争论的持续显然起到了作用。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